邢庆仁是一位很优秀的画家,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正为不满足自己而困惑着,无心思制作大画,每日慵懒地追拟夜里的梦境。或许他并未意识到这恰是寻找到了自己的本真,胡乱地在一些残纸上,废信封上,甚或扔在屋角的旧戏单上,烟盒上涂抹。我一下子狂喜不已,呼叫着要收集这些画,并愿意用钱买,用我收藏的奇石汉罐魏晋的字画拓片去换。邢庆仁却舍不得了。他不但没有要我的古董,反而送了我好多,只求我也胡乱地在这些作品上题写。我们就这么合作开来,每隔一月半月,我去他那里吃浆水面,他到我这里喝清茶,他总要拿几十张画让我题写,我当然只拣我喜欢的随心所欲地写。我们只是觉得好玩,觉得自在,根本没想到过要出版,两年里,这样的作品竟有那么两尺余高的磊了。
我们能如此友好,因为我们都好梦,而且身体都不好,也能夜夜梦不断。梦境里我们最能放肆,情感的体验最真,生活的细节又全毕现。我们都是苦孩子出身,梦里全是乡下人的日常活动,但梦里常常出现奇异的事,那是我们潜意识中的豪华志向,这如泥淖中的莲,白日里生不出来的。
古人说,大隐隐于世。古人还说,老僧说的家常话。一支笔,庆仁擅长于色彩,我主力于文字,我们相互启发,都从不自觉到自觉,从无意识到有意识,从事了日常生活的创作,在细节上实而又实,在整体上却意象张扬,我们或许很幼稚,很笨掘,很黑丑野怪,但我们努力地探寻着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结合部的冲和、中庸和幽远。
当我出版了长篇小说《高老庄》,庆仁也在谭宗林先生鼓动策划下,结集出版这册画集了,我为他又烧好了一壶热茶,窗外已经是春天来临了。